二〇三〇年末,完美夫妻赵裕阳与吴严明来到大赤的黄金海岸,并因各自的工作卷入当地两位「红楼系统」研究家的秘密战争。故事中的五队人马将围绕两种不可弥合的立场逐渐分出阵营。他们的感情、事业在欲望与本心间反复瞰旋。「开拓者」们的「大小谎言」。难辨的真情,小小的背叛——一道迷雾重重的天堑间血色将至。
难言之心
〇
四二年我过境莫斯科时,意外在МХАТ浏览室角落的墙上,发现了一个中国导演的照片。后来我知道她叫赵裕阳。她显然很有名,只不过我不知道。奇怪的是,她自三七年最后一次在坦桑尼亚露面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下落。这个世界好像也并不关心她,就纵她这么藏了起来。我搜索她,在「阿莉切论坛」里找到几篇关于她的讨论,多是说戏的。不过被我找到一条沉底的帖子,里头只有几个人在讨论。每个人都匿名。有个叫「借借室」的,推理起来不可开交。他们聊的话题倒是有趣,说三〇年大赤那桩震惊全国的刺杀案发生时,赵裕阳就在那里。我想不过巧合而已。
几天后,我又在边境的一个小资料馆里,看到关于这个案子的调查。这份档案显然刚解封不久,且引起了一些国际学者的兴趣。有趣的是,那个满是卷宗的档案箱里,竟然有一卷录音带。带子里录着一个明显满是流言蜚语,口水翻搅的说书节目。不知为何,那个档案学者还是把录音带放进了那个档案匣中,或许他觉得这里有些东西是档案说不出来的。那晚莫斯科大雪,听着那卷录音带,我的心在极寒中剧烈地跳动起来,那心跳令我心力不逮。夜色里,我的心像是要将什么引进光明,像那故事里有一个魔鬼,迫不及待地要跃进我心中来。
一
V.O.:二〇三〇年,赵裕阳和她先生吴严明共同来到大赤。当年的新闻报道大部分都是这么说。实际上,赵裕阳比吴严明提前了三个星期来到大赤。他们并非是去旅行。二〇三〇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中国档案周在大赤开幕。吴严明当时是宁波师范大学教育学部的青年教授,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档案学家。他对移民与劳工的深入研究使他成为当时学术界不可忽视的一位新人。他在二〇二三至二〇二八年间访问了美国各地的华人社区,采访了八十、九十年代在美的移民劳工,以及他们的配偶和子女。三〇年时,他被选定在主题为「行经烈火」的中国档案周上发表他以「美国血汗工厂中的华人」为主旨的演讲。赵裕阳比吴严明大一岁。她自二〇二七年在莫斯科艺术剧院执导《牵小狗的女人》后声名鹊起,因而受邀担任三〇年大赤戏剧节大师课单元的嘉宾。
V.O.:二〇二四年,吴严明在波士顿遇见赵裕阳。当时赵裕阳是克罗尼尔剧院的客席指挥,二人在麻省理工的一场聚会上相识,迅速坠入爱河,年底便决定结婚。赵裕阳曾在二九年接受《人物》杂志采访时提到这段感情,二人皆是十几年单身,忙于事业,但是一见钟情,觉得彼此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趣的是,三〇年赵裕阳是独自先来了大赤。她并没有与她的爱人一起来。
V.O.:关于这件小事,赵裕阳在大师课的采访中有谈及一二。显然,他们夫妻二人当时产生了一些小小的「摩擦」,原因就在于赵裕阳的新戏《难言之心》。《难言之心》描绘的是赵裕阳母亲赵霖的中青年生活。赵霖于二〇二六年去世。她来自大赤,是一名活跃于九十与〇〇年代的传奇演员。
V.O.:他们产生争执,是因为赵裕阳的新戏涉及了一段颇有争议的历史。上世纪九十年代,美国的科学家研发出一种名为「Brain Indexing(大脑标引)」的技术。这种技术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大脑信息的数字化。虽然人类的大脑实际上空空如也——我们不可能从柴可夫斯基的脑子里抽出一首《六月船歌》——但当时的人们痴迷地认为大脑一定是按照电脑的逻辑运行的,也就因此促成了标引技术的诞生。世人不得不承认,标引技术是成功的。有了它,研究家们可以做到对人类的记忆、认知等做到一定程度的转化,转化成可以被重新编写的代码。这项技术引起了广泛的讨论。许多人感到兴奋不已,认为这将带来脑科学的「大航海时代」,让人类真正脱离「肉体的罪行」,做自己「思想的主人」,但更多人主张对其进行批判,认为这是历史上最危险的发明——上帝的造物,要取代上帝的存在。
V.O.:九十年代,大脑标引技术在美军中得到了广泛使用,但这种技术很快因违宪被最高法院明令禁止。这种技术的部分文件流露出来,导致许多模仿大脑标引的技术在民间泛滥。特拉华州和密歇根州当时都受到了严重影响。当地的犯罪团伙会使用这些衍生技术控制人心。到九十年代末,纽约州街头甚至出现精神混乱的百姓四处游荡。许多雇主也擅自在无证移民劳工身上使用这项技术,将日工时提到非人的二十个小时。这些血汗工厂在中部城市更加多见。这场技术革命造成的动荡影响巨大,直接或间接因这项技术死去的人数超过八十万人(远远超过二十一世纪的「阿片危机」)。在处理各种相关的案件时,美国的司法体系也因「口供」与「意图」等关键概念的复杂化而面临重重挑战。直到一九九五年,美国政府彻底对大脑标引技术「宣战」,情况才有所好转。
V.O.:九十年代,归国移民将这项技术带到了中国。大赤作为中国最大的移民港口之一,深受这项技术的影响。裕阳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了一本记述赵霖生活的私人日记。她因而发现了来自大赤的母亲曾是大脑标引技术的使用者。赵裕阳三〇年来到大赤,也是希望踏上寻访母亲记忆的旅途。她希望能在大赤当地取材,以她母亲的日记为起点,以母亲的脑部空间为舞台,创作她的新戏。但吴严明似乎并不同意赵裕阳对于新戏的构想。吴严明虽从未读过裕阳母亲的日记,但他是大脑标引技术历史的研究家,他认为裕阳应该从严谨、学术的角度出发讨论这个议题,不然有可能会因对所涉议题的浅显理解而陷入个人意愿的窠臼。作为浪漫主义的忠实信徒,赵裕阳则更看重审美体验,还有直觉,她希望通过亲身体验建立起和议题之间的亲密联系。她或许内心窃窃将这种立场作为对严明理性主义观念模式的回应——一种对深爱丈夫不可言说的、小小的抵抗。另一方面,赵裕阳也曾提及她因作为一名要「解剖」母亲的女儿而心怀恐惧,迟迟无法开始创作,倍感煎熬。这点,她从来没告诉过严明。
V.O.:三〇年,赵裕阳的幻听病似有复发,不知是否与此有关联。她的诊疗记录中写,二〇三〇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清晨,她被睡梦中一声巨响惊醒。她年少时曾有过幻听的病症,但多年来未再发作。她那日虽然身体不适,但还是驱车前往档案周年会所在的大赤宾馆,为了赶上丈夫严明首日的主旨演讲。
V.O.:当时接待赵裕阳的人是大赤酒店的Summer。没有什么人知道她的本名。她当时是大赤集团文宣部的一名专员,负责对接大赤的人文活动。她的母亲希望也搬到大赤来。她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还多做了一份工——晚上下班后去有钱人家做夜护,十点做到三点,等到下一个班的人来了她才走。她正是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江浏——的女友。当时正是她给江浏找了一份轻松、薪酬又好的工作——去给大赤集团的继承人曹稔开车。
V.O.:江浏是初中学历。他十六岁时独自前往兴建中的大赤打工。他因不会读书,年幼时就被送去跟着师傅习武。周围人都说他对文化生活十分向往。他闲暇时会在海边的「中洲」剧场做临时演员。不过,自从成为曹稔的司机后,他能去剧场的时间越来越少。巧合的是,江浏那天也去了档案周年会的现场。这也是他第一次与赵裕阳见面。那天,全体会已经开始,江浏迟到了。他从海边排练完赶过来。他坐在最后一排,和赵裕阳隔着一排。
V.O.:江浏是马萧的病人。虽然他自己曾回忆说,当时在座的都是学者,自己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会出现在年会上其实并不奇怪。三〇年左右,跨代档案研究逐渐成为心理人类学的一大热门。马萧正是本次年会的特邀学者之一。马萧是大赤当地最有名的心理咨询师。她并不是做心理学出身。她其实是一名天才的视觉工程师与脑科学家。她在当地开一间小工作室,名字有点懒惰,又有点太时髦,叫「懈」,取「心解」之意。值得一提,马萧曾是大赤集团二公子曹澍的研究伙伴,二人曾是一对恋人。「懈」是二人分道扬镳之后才开。
V.O.:那天在午餐会上,马萧遇见江浏,问及其近况。裕阳和严明来迟,宴桌已基本坐满,他们正好坐到了江浏和马萧这桌上。Summer来到宴桌边,给吴严明介绍行程,桌上四人因而互相认识了。午餐会上,众人听说,戏剧节大师课的发布会即将在楼顶举行,决定改变各自下午原有的参会计划,一同去发布会为赵裕阳捧场。此时,同在午餐会上的曹澍走到这桌上来。他表示马萧没有回复他当晚圣诞酒会的邀请,所以现在他亲自来邀请她和她丈夫马达。马萧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了他的邀请。她一点面子也不肯给他。
V.O.:曹澍这桌上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其中就有二十一世纪中国最重要的戏剧导演艾琳。事实上,艾琳当时正与曹澍合作她将在大师课上发布的项目。她非常认可曹澍出色的才华,对他赞不绝口。曹澍提及马萧是一位更加出色的视觉研究家——他走到马萧那桌去,实际上是想介绍马萧给艾琳认识。
V.O.:艾琳其人。她虽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但她那种导演特有的、对人的敏感,还有一种自傲的气节,常让人对她恨不起来。她和赵裕阳同时间来到大赤,但她的排练早早就开始了。她排练总在深夜,搞得神神秘秘,白天则只能看见她和大赤集团两位公子混在一起。
V.O.: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的发布会上,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当曹稔在台上发布五位大师课导师的戏剧提案时,赵裕阳和艾琳才意识到——在将近一个月的秘密筹备之后,两人的提案竟完全相撞。二者所聚焦的人物都是赵霖这个已故去的传奇女演员,但二人对于同一人物题材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艾琳的戏是五幕结构,讲述裕阳母亲一生中的四场婚礼和一场葬礼,勾勒裕阳母亲的情感历程。赵裕阳认为,艾琳的戏基本就是母亲传奇人生的浮光掠影,视角产生了巨大偏差(她在台上直接就把话说了出来),有谄媚观众的嫌疑——艾琳向来都是这么做(她事后向朋友提到)。艾琳则认为裕阳年纪轻轻,没有格局,过于拘泥于自己与母亲的私人感情,没能将她母亲的故事在时空上的勾连以及其内在的史诗性挖掘出来(她在台上这么说)。当天的发布会不欢而散。下台后,江浏邀请众人晚上来看海边的演出,但众人皆表示晚上有约,要去圣诞酒会。只有赵裕阳为了给江浏一个台阶,表示自己晚上会去海边。
V.O.:当天下午三点,马萧来到「侨育」幼儿园参加义工活动,她与她的丈夫马达一起去。当天是圣诞节,二人给孩子们带去许多礼物。马萧向马达谈及当天在档案周的经历,也讲到戏剧节发布会上的冲突。马达表达了对于标引技术再度成为焦点话题的担忧——他认为这将为马萧带来麻烦。马萧觉得话不投机。马达只觉得马萧近来脾气不好。事实上,马萧心中真正的焦虑是——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马萧是个足够潇洒的女人,因为马达职业的特殊性,她与他曾有约定,在马达退役之前都不要小孩。马萧自己其实对分娩的疼痛有着十足的恐惧。再加上她目前的生活幸福美满,她觉得自己过得足够好。不过,年龄渐长以后,马萧有时突然会想:如果马达有一天死了,自己该怎么办?三〇年末,马萧意外怀孕。她觉得这个孩子好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骗子——她开始想要迫使马达回归到她的安稳生活中来。她不是不喜欢小孩,但她也没准备好当一个母亲——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时,马萧接到一个来自曹稔的电话。曹稔邀请她晚上到酒会来。她还是拒绝了他。
V.O.:下午五点时,艾琳的助理蔡臣在电梯里遇见了赵裕阳。我并不清楚这次邂逅是否是某种有意的安排。在电梯里,蔡臣表达了对赵裕阳的崇拜和欣赏。赵裕阳告诉了蔡臣她最大的不安是——当地演员难寻。赵裕阳还打趣道,自己和艾琳的主题都涉及炽热的爱情,但她感觉自己和艾琳好像都不是那种像自己母亲那样容易「冲动」的女人。
V.O.:下午六点,江浏开车送Summer去山间疗养院参加圣诞晚宴。Summer为今晚缺席江浏的演出感到十分抱歉。临下车时,Summer与江浏说,自己很羡慕赵裕阳与吴严明之间神仙眷侣一般的感情。
V.O.:赵裕阳与吴严明回到酒店房间后,吴严明向赵裕阳表示,他其实更欣赏艾琳的方法。赵裕阳并未与他争辩。二人似乎也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谈话。傍晚时间,严明前往山间酒会,酒会在山间的疗养中心举办。早到的严明和曹澍就第二日要进行的对谈展开简单探讨。当时某位来宾的照片拍到了两人。照片的背景里,Summer跟曹稔坐在主桌上。吴严明似乎对这一点感到有些惊奇。
V.O.:下午六点半,艾琳准备出发去山间酒会。蔡臣趁机向艾琳提出自己对于新戏的看法。艾琳果断地否认了他的观点,并将他派去海边的图书馆做调研。
V.O.:晚餐时,马达试探性地问起马萧关于曹澍酒会的事情。他以为马萧是因为担心自己介意而拒绝参加酒会。马萧说,自己和曹澍已没有任何来往,自己不去他的酒会只是单纯对曹澍和他的研究感到不安。不过,她今天晚饭后还是会去一趟酒会,她要马达晚上去接她。
V.O.:暮色将近时,酒会来宾基本都到了。艾琳又是晚到。她看到吴严明时,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晚宴过半。众人起哄,让曹稔上台唱歌。曹稔不肯,但Summer一鼓励他,他就上去了。前奏响完,Summer有些后悔,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曹稔从未离开过她的目光。她明白曹稔对自己的心意。
V.O.:酒会现场,马萧来迟。她入席后,曹澍开始了他当晚的助兴表演。他带着一只猴子来到宴会厅的中央,先是玩过几个魔术把戏,而后让猴子站在厅中央。曹澍点燃一支烟,递到猴子手里。曹澍始终盯着人群中的马萧看。两分钟后,那烟烧到头了,烫到了猴爪,它也没有放手。而后,曹澍打个手势,那猴子跑进山里,消失不见了。吴严明意识到些什么,他质问曹澍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技术,是否符合技术的道德。不想,严明与酒后的曹稔争执起来。曹澍打断了对谈,严明转身离开现场。
V.O.:赵裕阳不在酒会,她在海边。当晚社区举办的演出十分盛大,赵裕阳四处寻找江浏,不一会儿便注意到了他——他站在高台上,手中是火把,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神在漆黑的夜色中紧紧抓住了赵裕阳的心。演出结束,裕阳走到海边。她看到江浏沿着海岸线,赤裸着上身走过来,冻得浑身发抖。江浏受伤了,他的脚底被海滩上一片贝壳划了一道可怖的裂口。他抬着脚在海岸线上走,鲜血直流。江浏在沙滩某处坐下来,看看伤口有多严重。裕阳朝他走过去,江浏腾不开手,随手将那枚贝壳递到裕阳手中。裕阳以为那是江浏要她拿着的东西,便随手接过,攥在手里,然后去帮江浏检查伤口。赵裕阳对江浏说,很感谢江浏的出现,让她在这场斗争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不过,她鼓励江浏明日来剧场试戏时,江浏却说自己要上班,可能没办法去。海边演出的现场实际是一个石驳船码头。当晚演出后,海边起了风浪,海浪一次又一次撞在船身上,仿佛要把那些石牡蛎夺走一样。
二
V.O.:年会第二天上午安排了团建活动。曹澍领吴严明等一众与会者在山间疗养院灵修。因昨晚的冲突,严明对曹澍有些防备。现场的气氛十分尴尬。倒是曹澍主动为曹稔的莽撞向严明道了歉。返途中,严明遇见在山间训练的马达。马达与他的队友都和严明说,曹澍是当地非常有名望的理疗师。马达因严明的学术声望,很想与其交个朋友,因而答应他这几天带他去山中探险。
V.O.:值得一提的是,马达当年的精神状态实际上非常不佳。他是一名三十四岁的极限运动员,热衷洞穴深潜与徒手攀岩。他曾因攀岩身受重伤,是马萧在旁支持他、鼓励他,他才能在休养三年后重新回到热爱的事业中去。马达对身体有着一种痴迷,这种痴迷来源于他对身体过人的理解。他永远都将自己的体重和力量保持在一个最完美的配比。他的年纪也上来了,所以他有时候也告诉自己,该享受此刻如此美好的生活,但悬崖上那一种即将堕入大地怀抱的心跳,在他的生活中无处可寻。他将在下一年最后一次参加世界徒手攀岩大赛——状态开始显著下滑的他需要通过第二年春天的区域体测才能获得参赛资格。为此,他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训练准备。马萧则对他训练期间常造访曹澍的疗养院颇有微词。
V.O.:赵裕阳的排练很不顺利。组员都知道,她如果不见了,就是偷偷躲到盥洗室抽烟去了。Summer看见她,劝裕阳放宽心。她好心将艾琳的排练内容透露给裕阳,并告诉裕阳,艾琳似乎还并没有选定自己的女主角,所以裕阳也不算落后太多。赵裕阳则表示,自己的焦虑并非只是因为对手,还因为自己到现在仍对母亲作为标引技术使用者的心理不甚了解。这场排练很快因为艾琳的出现而剑拔弩张——艾琳说自己也来看看裕阳的排练。赵裕阳所选定的男主角倒因艾琳的到来而认真起来,表演出彩。
V.O.:午后,众位研究者回到大会现场。吴严明的聆听会就排在当天。曹澍和严明在台上,曹稔和父亲曹彻坐在观众席中。曹澍带领的团队以刚刚公开的标引技术使用者档案训练了一个语音助手,叫作「GRIT」。它可以综合数百位受访者的证言进行事实的还原与回答。
V.O.:进入聆听会的问答环节。当面对「标引技术是否永久性地剥夺了史学家寻找历史真相的可能性」等问题时,吴严明自信地表示,「有证言」和「无证言」都是历史的真相——历史学家永远不会因为「真实的文献和证言」无处可寻而认为探寻历史是不可能的。相反,他们还会觉得这更具有挑战性。也许社会中个体或群体的行为都可以被理解为叙事之间的冲突和战争——我们如何叙事,决定了我们如何存在。面对糟糕的叙事,哪怕我们永远无法拼凑出「真实」的全貌,必然需要有人来进行更好的,或者说「更接近真相」的叙事。档案与证言,既是描述系统运动的途径,也是系统运动本身。
V.O.:观众席中有一位年轻的学者提出了一个更为刁钻的问题:他希望吴严明阐释个人在标引技术问题上的立场。严明以「史学家需要保持旁观者式的客观」等话来回应。年轻学者则意有所指地提到,在标引技术的问题上,吴严明实际上无法在研究中做到完全中立——他的研究或许已经因为他的立场而产生了偏差。年轻学者还指出,根据官方档案,大脑标引技术中心关闭时,标引机器和资料皆已销毁,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标引技术使用者的档案解密之后,历史学家开始注意到部分使用者曾在口述证言中说:他们有时会突然被一声巨响侵袭。过往的诊疗多认为这种幻听是动荡时期精神创伤的后遗症,但如果将这些没有出现在官方档案中的零星证言和九十年代的技术发展历程比照起来,就有可能得到:这种巨响和初代标引机器之间存在某种联结。而根据最新释出的档案来看,在初代标引机器和技术被毁之后还出现了新的「巨响」幻听者,这或许意味着初代标引技术并没有真正被销毁。而这会带来两个问题:一是样本的偏差——也许有后续仍在使用标引技术的族群,而这些人在走访的过程中保持了沉默;二是样本的污染——也许接受采访的受访者之证言受到了严明所不知的「初代标引的影响」。严明无法为自己辩护,只得表示将会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V.O.:会后,Summer在会场外见到了独自驾车的曹稔,问及司机江浏的去向。曹稔表示司机下午身体不适,请了假。原来,江浏来到了排练现场。他在面试中表现十分出色。赵裕阳因他的表现而感到十分兴奋。当天肢体训练结束后,赵裕阳和演员们共同探讨标引技术对他们的意义,以寻找表演的基石。江浏惊人地分享了一些他朋友和父母辈的体验,种种过往皆指向标引是一种邪恶的存在。赵裕阳则慷慨地分享了自己母亲的笔记,特别是母亲使用标引的段落。排练结束以后,江浏告诉裕阳,自己实际上曾是标引技术的使用者,并说这种技术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好的改变。在此,江浏向赵裕阳展现了一个跟标引技术体验有关的惊人表演——他启发了裕阳:标引的体验实际上是一种空间的体验。
V.O.:与此同时,山岚酒店一片大乱。舆论传开了,说赵裕阳和艾琳的大师课撞题。有记者同时采访了两部戏的演员,得到了不同的结论。有的说赵裕阳「追星追到现场来」,也有人说艾琳要「前浪死在沙滩上」,不过总的来说,大众舆论似乎对赵裕阳执导自己母亲的故事更为看好。蔡臣成了艾琳的传令官。他命令Summer保持艾琳团队和赵裕阳团队所住的两层楼完全隔离。艾琳还召集演员们马上开会,警告他们不可对外发声,更不可和裕阳的人交流。Summer向艾琳表示,两层楼完全隔离是不可能的,她因而受到艾琳的谩骂。艾琳说,要么自己团队的人换酒店,要么Summer把裕阳团队的人赶出去。Summer给江浏打电话,向他哭诉自己难以满足艾琳的要求。江浏表示自己可以替女友向赵裕阳开口。
V.O.:马达午后训练完捡了一只流浪猫回来,发现马萧躺在地上休息。怀孕的马萧担心猫可能携有寄生虫,但她素日爱猫,又想不出把猫赶走的合适理由,只好借着发脾气,开车离家走了。马达追着马萧来到山崖下的海边。马萧从车上下来,对马达说,她最痛恨的就是,哪怕是这样一个时刻,他担心她,追她到这里,他都没有一点情绪的变化。但她很快又心软了。他们聊到一些他们之间的争吵,并感慨已完全记不清为什么发生了口角。马达说,他只是有点「慢」,他希望马萧能等他,跟上她。等他们到家,这猫又回到了「懈」,在门外叫唤。马萧也没办法,二人决定先带猫先去体检。
V.O.:当天下午,吴严明陪赵裕阳来到「懈」。他昨日在酒会上与马萧说了裕阳的情况。马萧邀请他带裕阳来找她。没想到,他被马萧留在诊疗室门外。马萧只带了赵裕阳进去。这里还有一件非常有趣的小事,那就是赵裕阳一语道破了马萧怀孕的事实——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V.O.:这个诊疗室很特别,里面空空荡荡,连一张椅子也没有,只在入门的架子上摆了两台头显。马萧示意裕阳将设备戴上,打开了开关。赵裕阳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宫殿般的空间。她身处二楼,远远的低处,露着两扇黑黢黢的大门。系统告诉她:「欢迎来到红楼系统。」
V.O.:「红楼系统」是马萧与曹澍在博士期间共同开发的一套思维投影技术。装有该技术的头戴式设备可将人类的思维映射到一个混合现实空间「红楼」中。这是患有心盲症的二人献给彼此的天才之作。思维映射的过程是一个「黑匣」,其创造者们亦无法全然掌握映射的具体方式。这种投影并非思维的直接投射——人跌入水中,水不会漫入红楼;想象一头白象,象亦不会现身于楼中。所有的记忆、思想、情绪都化为了红楼的廊道柱墙。不过,这种投射的确是实时的,当下思维的变化和红楼的建筑有着瞬时的关联。红楼系统并没有公开,虽然人们只要戴上设备都可以在「楼」中漫游,但时至今日,也只有马萧和曹澍才能从红楼的装设、布局中解读思维的隐藏信息——过往的创伤、当下的暗涌在此无所遁形。
V.O.:以建筑形式呈现红楼是开发者们出于娱乐性的产品设计。每个人的红楼形态各异,由系统在调取思维的过程中自动生成。红楼入口处的两扇大门,左边一扇背后是情感与情绪,中间一扇是记忆与信念,右边的大门通常都被隐藏起来,里面是不可被改变的人脑功能。后因二人无意中发现从红楼向人脑建立反向映射的方法——即通过在红楼中对空间进行改造反向影响人的大脑——而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力量。这种反向映射技术脱胎于当时传到大赤的大脑标引,由马萧与曹澍从当地流传的衍生产品中研究得来。红楼系统的优势在于,其可以将脑中的一切可视化,进行细部区域的精准调控,但其无法实现初代大脑标引技术那样,直接对大脑进行编程的效果。由于二人的红楼研究并没有向世人公开,大多数大赤人只知道当地驻有世界前沿的心理诊疗研究所。没有人将「思维投影」「情绪调节」和大脑标引技术联系起来。虽然标引技术因其历史源流在大赤当地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但如果不是上了一点年纪或是在当地久居的人,真就没有听过相关的故事。
V.O.:赵裕阳的思维宫殿是一幢十分现代的建筑,走向蜿蜒,结构尖锐。马萧很快察觉赵裕阳有「恋爱」的情绪,裕阳也直言不讳,自己对昨天刚遇见的演员江浏十分有好感,但自己足够成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不过是一次不值一提的心动罢了。马萧告诉裕阳,她的精神压力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一种不自知的「愧疚」。说着,她指着红楼中一株长在巨大石室里的小树,树根盘虬。只要掀起一块地砖,就可以看见其根须似在蠕动。马萧问裕阳是不是常有精神性的出轨。裕阳承认了。马萧表示,经常性的精神出轨可能不只是一种简单的欲望驱使,而是心中有一些美的东西,没法给身边爱的人。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把烧红的尖刀递给裕阳,让赵裕阳自己剔去根茎,将枯枝杂叶一点一点消灭。
V.O.:当时,马萧告诉赵裕阳,这种原始的操作仅是红楼黑匣中一种极为基础的调节方式——人的思想和情绪其实像一片森林,一切都于看不见的地方纠缠在一起。人们仅掌握了一些最简单的调节方式,因而红楼技术还未到可以广泛使用之时。她警告裕阳切忌接受曹澍的诊疗——她危言说,曹澍曾在动物实验中,让数十只山鸟永久性地发出求偶的哀鸣。他们不得不将这些鸟悉数扑杀。她坚持自己对于脑科学的立场,即「大脑可以把人带到想去的地方,但它终究不是人本身。」
V.O.:关于裕阳幻听症状的病因,马萧却也难言一二。她认为,这种幻听并非来自情绪的压力或过往创伤的记忆,亦不是一种幻觉。最终,她大胆地提出来:赵裕阳的幻听问题有可能是大脑的某种物理性损伤。她试探性地问裕阳——她是否接触过标引技术?赵裕阳表示了坚决的否认。二人在红楼中行走,马萧随后在数百米外的一个秘窖里找到了一座向下延伸的地下高塔。她们随着楼梯向下走,发现塔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巨大水潭。马萧将一个探子投入潭中,那声响竟与裕阳脑中的巨响有些相似。地塔突然摇动起来,裕阳恍惚间不慎从楼梯上坠入潭中。潭中似有活物一般,水面上的水在流动,不知流向哪里去。
V.O.:晚间,Summer与裕阳相约去赵霖生前常去的一间餐厅「乌塔」,到了那里,才发现「乌塔」已经变成了一间过分华丽的高级素食餐厅。Summer本想向裕阳提及换酒店的事,但终究没有开口。她继而问及江浏的表现,委婉地问起他是否有提出奇怪的要求。赵裕阳表示了否认。赵裕阳面对Summer,心里有些复杂,但这不影响二人友谊的升级。赵裕阳向Summer讲起自己和严明的邂逅和恋爱经历,也讲自己母亲从前在大赤的故事,并表示,还有几个母亲日记里写到的地方想去。
V.O.:晚餐后,Summer回到曹稔的办公室。曹稔还在。他见Summer似有苦衷,便表示她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自己,自己会帮她解决。
V.O.:赵裕阳回到酒店,发现通往楼上的楼梯被封。回到房间里,她看到严明正在整理访谈资料。她主动提出要帮严明将访谈转录稿绘制成一张地图。吴严明告诉她,他发现,GRIT在访谈叙述的过程中,似乎省略掉了许多关键的信息。他将转录文稿中的人物谱系图画出来,转化成关系树。赵裕阳看到,树间是一个又一个张口的窟窿,好像一座又一座堡垒,间有音乐声,掩住一个又一个和她遭遇相像的人。
三
V.O.:演出临近,赵裕阳的排练压力重重。有演员开始因赵裕阳不循章法的排练风格退出剧组,甚至连赵裕阳选定来饰演自己母亲的女主角也甘愿跑去艾琳那里出演一个小角色。团队人心涣散。裕阳不得已,自己上台,先补上女主角的位置。赵裕阳还决定换掉原来的男主角,由江浏饰演自己的父亲——一名军人。严明去探访裕阳排练的现场。他观察到江浏和裕阳在舞台上的状态。但他相信赵裕阳,自然什么也没多说。艾琳这边的团队也不好过,蔡臣因技术排练中的失误遭到艾琳的严厉责骂,艾琳将其从声光台上撤了下来。
V.O.:在将根据GRIT访谈稿绘制的地图与大赤九十年代的地图对照后,吴严明与马达按图入山,去寻找地图上的一个真空地带。路上,马达谈及自己其实有带着马萧搬离大赤的想法。他虽不介意马萧与曹澍的过往,但他打心眼里知道马萧和曹澍还有项目上的联络,而他知道马萧与曹澍的联络将把马萧带向万劫不复之地。在马达的帮助下,二人穿过密林,在近山腰处找到了一个溶洞,并于溶洞中发现一道瀑布。二人沉潜而下,很快找到了人工建筑的痕迹。一番探寻之后,他们找到了一座地下教堂。这时候,吴严明给赵裕阳打了个电话。赵裕阳没有接。马达和吴严明从地下教堂的阶梯继续往下,他们发现下一层的洞穴是由士兵重重把守着的。二人蹑手蹑脚地想要撤出。曹澍却突然出现在教堂中。他似乎早料想到他们会到这里来。
V.O.:排练结束后,江浏悄悄带赵裕阳来到曹澍的住所,住所在山间疗养院的一座别馆。江浏有这里的钥匙。曹澍家中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红楼系统。江浏带着赵裕阳通过红楼探索自己作为标引技术使用者的体验——也就是自己在排练中反复提到的独特体验。江浏告诉赵裕阳,自己在刚和Summer在一起的时候也正是自己去参加红楼实验的时候。当时测试的项目其实是使用红楼来向脑中植入相当复杂的思维,甚至是跨越情绪与信念的、更复杂的东西,比如迷恋、嫉妒、耻辱。这些实验多以失败告终,就算成功植入,这些植入的情绪也多会消散。可是,自己对Summer的感情却从来没有消减,而这种过于夸张的爱恋令他自己也感到不真实而困扰。Summer曾有一次跟自己提出分手,那时的他同时真切地感受到了释然与极度的崩溃——他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份永不消退的爱恋。赵裕阳感觉江浏还是隐瞒了部分事实,但她开始止不住地掉眼泪——她觉得自己此刻是如此接近母亲曾经的生活。
V.O.:吴严明邀请赵裕阳晚上一起吃饭——他突然关心起赵裕阳的戏来。赵裕阳觉得丈夫有些反常,但没有多想。她匆匆吃过以后,马上回到了剧场。她在剧场的表现非常冷漠。她脑中一个与江浏划清界限的念头一闪而过,但那不能与江浏更进一步的痛苦让裕阳浑身发抖,这种奇怪的感受使她感到恐惧。她晚间又来找马萧,进行上次未尽的诊疗。马萧告诉裕阳,江浏即是当时实验的牺牲品。由于爱这种情绪本身的复杂性,也因为它横跨了脑中包括情绪与记忆在内的多个区块,在最开始的实验中,马萧坚持使用一种由线织成的浮动云模型,但这种简易模型难以带来模拟上的质变,因而曹澍选择直接使用一种黑匣子的方式来进行全面调控(马萧没有告诉裕阳当年他们使用的这种方式就是大脑标引)——这种方式所带来的结果就是江浏等受试者的红楼中部分空间壁垒被击穿,形成了一道雷电轰鸣的山谷。而那种爱并不可以进行调节,有的人所形成的爱是完全兽性的,有的人则只拥有记忆中的爱。这个实验也是马萧和曹澍最终分开的原因。
V.O.:马萧认为,红楼技术意在帮助人们更好地生活,但不可以改变人作为「人」的本质——她坚持认为第三扇门中的东西未到可以改变之时:如果思想可以肆意更改,杀人犯可以选择「删去」愧疚,奴隶主可以将人改造成不用休息、没有欲望的劳动机器——人类的道德将不复存在,人的存在形式也将受到颠覆式的挑战。而曹澍则认为,红楼技术是人类走向新时代的关键。他使用红楼系统调节思维的方式和马萧不同,他不关注情绪,更关注如何修改人类的记忆和信念。他通过使用该项技术,几乎可以完成思维宫殿的无限拓展——他可以重新定义脑中世界的每一条基本物理,从而创建一个新的宇宙。同时,他对集体智慧的研究则预示着他希望将红楼系统与集体智慧结合起来,创造人类现代部族的「巫」,突破个人智慧的限制,将人类带向一个知识与思想都可被高效集合、复制、修订,进而造成知识爆炸的全新时代。他完全站在了马萧的对立面,但马萧难以与他争辩。马萧所期望的这种限制的底线难以被明确定义,亦无法用语言或数字来表达——马萧只得暂时自己充当这项技术的守门人。
V.O.:赵裕阳走时,马达刚从宠物医院回来。他将体检过的猫接回来。马达抱着猫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突然向马萧感慨,自己终有一天是要回归到家庭中来的。
V.O.:赵裕阳又回到了剧场,她发现蔡臣在偷偷地给江浏开小灶。蔡臣提醒江浏,Summer对江浏在排练上付出过多时间颇有微词。他也表示自己并不想参与到裕阳和艾琳的漩涡中来,自己其实对这个议题有着自己的见解。蔡臣见赵裕阳进来,便将一则消息告知她——他想告诉赵裕阳,他并不站在艾琳这一边。他说,艾琳真正的女主角已来到了大赤。赵裕阳随后偷偷来到艾琳的排练现场,想一窥这位神秘主角的真容。她看见艾琳正在排练自己父母的婚礼场景,台词比自己的更优美,场面比照片里的那场婚礼还要逼真。
V.O.:可是她并没有看到那位女主角。那天晚上她倒是做了个恐怖的梦。梦里她在一个隧道样的剧场中将一把匕首捅进了艾琳的肚子。
V.O.:蔡臣和江浏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到江浏家做客,邀请二人下一年到西边去玩。蔡臣鼓励虽然在档案周工作但从未走入过年会现场的Summer去听了一场关于邮政工人制服变革的会议。Summer深受启发。蔡臣告诉Summer,江浏会是一个很好的演员。Summer却出人意料地告诉蔡臣,自己有和江浏分手的想法。巧的是,正好也是这一天傍晚,曹稔带Summer来到山间疗养院的音乐厅。他向Summer告白。他说,自己的心意已无法再按捺。他希望Summer知道自己的心意。Summer被曹稔的真情打动,竟脱口而出自己与江浏其实已经分手——自己现在是单身一人。二人在空荡荡的岩石音乐厅中,不知道对话该如何进行下去。
V.O.:赵裕阳与江浏的关系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二十七日,在江浏的鼓动下,赵裕阳第一次尝试使用红楼,在自己的脑中创造某种回忆。她亦使用红楼,进一步消解了自己的难捱情绪。十二月二十八日这天,赵裕阳甚至带着江浏走入自己的红楼。她对标引技术的深入了解也让她的排练取得了显著进展——赵裕阳和江浏皆在关键段落有着惊人的发挥。二人将宫殿的概念搬上舞台,并加入了一个华彩段落——即赵霖带领丈夫林青进入了宫殿中最辉煌华丽的一扇朱门,其背后是赵霖心中一直所想、要和挚爱之人一起做的事情、去的地方。二人的角色在这个转描过的空间中漫游,越过戈壁星空、繁城集市——那台上的一切自然不是信手拈来。艾琳拜访了裕阳,她善意地赞扬了裕阳的排练方式,并表达了自己对二人之间无谓的竞争并没有兴趣。艾琳透露,自己的母亲去世之后,自己从来也没有勇气真正走进母亲的内心世界——她因而非常佩服裕阳「解剖」母亲的勇气。不过在此番示好之后,赵裕阳示意蔡臣不应和自己的团队走得太近,言语中表达出对蔡臣的不信任。
V.O.:曹澍又来邀请马萧共进晚餐,马萧觉得曹澍似乎有话要说——他毫不避讳地以一种旧情人的姿态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这时而让马萧感到困扰,时而也让她有些「恋爱般」的困惑。但她明白,自己一定要划清界限。
V.O.:二十八日当晚,Summer因夜班劳累腰伤复发,打电话给江浏,希望他前去药店买药。江浏未接起电话。Summer认定他是在剧场彩排。她一个人去药店。结账时,她决定自己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决心与江浏分手以后,Summer找到马萧,将自己积攒的所有钱都拿出来,希望马萧能为自己诊疗。她从三年前开始,每个月给他选两本书,至今已七十二本,他一本没有落下;过去三年里,曹稔所听的歌单、他所吃的菜、他所喜欢的每一样新事物,都是Summer带给他的——他生活中最美的一部分全部来自于她,而她生活中最美的东西都是与他共享的。他们实际上已经过着情侣的生活。她不是不喜欢他。Summer说,这一次,她不想再等了,有这样好的一个人爱着自己,他能带给她想要的全部生活——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差临门一脚。她已经进行了很多尝试,她尝试以对待江浏的方式对待曹稔,但她已穷尽了所有的方法。
V.O.:马萧深为Summer触动,她也明白了Summer的暗示——但她最终还是拒绝了Summer没有说出口的请求。Summer无奈中转向曹澍。作为曹稔的弟弟,曹澍明白曹稔对Summer的心意,他答应Summer自己或许可以成全这一段姻缘。但Summer对向曹澍袒露心声感到有些后悔——虽然曹澍答应自己,会为自己保密,但自己如果真的接受了曹澍的帮助,是否从此往后,自己的生活中永远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知情人?曹澍将Summer带到那个神秘的地下洞穴。那里,Summer走上了一台电梯,在高塔般的中央梯井中不断上行。她的表情似乎有所改变,但很快便看不清了。到达顶端后,她看见顶部的巨大光环——那就是她要的答案吗?
V.O.:江浏入睡后,赵裕阳悄悄潜入江浏的情感空间中窥探,她期待目睹马萧此前所说的雷电交加的山谷。不想,风暴雷电仍在,但青色山谷已变成了一片小径分叉的盐地。赵裕阳突然感到一种心痛,那是一种面对所爱之人才会有的痛楚。
V.O.:其实你翻遍卷宗,也不可能找到马达和曹澍之间见过面的证据。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能够比所有人都最先将这个故事讲出来。十二月二十八日晚九点四十七分,马达从攀岩馆的高墙上坠落,此后一直昏迷不醒。医生告诉马萧,马达的大脑受损严重,几乎可以确定他之后不可能再醒来。马萧来到警局,观看事发现场的录像。她发现马达的身体机能超乎以往,且在高空处似乎受到了什么突发事件的影响,整个人像断了电一样摔到地上。
V.O.:江浏发现Summer彻夜未归,十分担心。四下问询后,他发现Summer失踪前曾去过山间疗养院。赵裕阳排练用的皮包丢了,彩排剧本等重要资料遗失,这将裕阳的情绪推下了万丈深渊。江浏利用自己的一些地下关系,帮赵裕阳把皮包夺了回来,但直接找回了剧本的吴严明让裕阳陷入了更深的纠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蔡臣注意到赵裕阳的挣扎,给了她情感上的支持,他也因而与赵裕阳走得更近。
V.O.:与此同时,曹稔发现了江浏曾偷偷潜入曹澍家使用红楼机器,因而将江浏囚禁起来,严刑拷打,拷问他是否有某种企图。江浏从始至终闭口不言。他被打得口吐鲜血,失去了意识。曹稔命手下将江浏带到了地下洞穴。我认为在地下洞穴中首先找到,或是还原出那台初代大脑标引机器的人,正是曹稔,而非曹澍。他之后在山间疗养院中留下了一份江浏记忆的拷贝。这份拷贝当晚被曹澍发现。兄弟二人陷入一场激烈的争吵。
V.O.:夜间,马萧在医院看护马达,赵裕阳与吴严明则来到马萧家,替他们看家。当晚,吴严明询问赵裕阳关于红楼的一切,并提议二人将思维宫殿一同打开。赵裕阳拗不过严明,极不情愿地让吴严明进入了自己的红楼。虽然吴严明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似乎并没有找到裕阳出轨的确实证据。他眼前就是裕阳宫殿中因爱而生出的各式奇怪陈设,但他因并不知晓如何解读红楼而对这些陈设「视若无睹」。而后,赵裕阳走入吴严明的宫殿。她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的思维之殿——一间寂寥、枯瘦的流水书斋,尝试回忆起自己爱严明的本心。二人在吴严明的宫殿中睡去。吴严明再未多说什么。
V.O.:二十九日夜里,「懈」意外失火。大火将马萧所有的研究资料都烧为灰烬。
V.O.:明白自己身处险境的马萧带着马达来到了大赤的另一端。他们在这里还有一处居所。马萧迫使自己走入了马达红楼中最后剩下的那扇门——一片她从不肯踏入的禁土。那从前画栋雕梁的宫殿此时只剩下一片没有过往、没有未来的方寸之地。马萧在马达的红楼中重新开凿出两座大门,并将其过往的所有语料、记忆全部置入。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个很像马达的人。她推着醒来的「马达」到山上去。在山顶上,她想,马达真的已经去了,身边的只是自己造出的一个怪物。她将「马达」推到崖边,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将「马达」的红楼又一次销毁。
V.O.:赵裕阳去探访马萧,看到马萧与马达的现状后,裕阳下定决心,与江浏一刀两断——可是她内心的痛苦几乎使她发狂。听闻赵裕阳讲述吴严明和马达在地下洞穴的发现后,马萧意识到了曹澍对马达的引诱,她也察觉到了曹稔与「懈」失火事件的关联。她开始了自己的秘密调查。
V.O.:在曹澍的怂恿下,吴严明将曹澍口中的「司机」江浏的记忆导入GRIT,并对已无意识的「江浏」进行「审问」。吴严明似乎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关于裕阳情事的答案。但其后,吴严明要求曹澍使用标引技术将自己关于岛上的记忆悉数抹去。
V.O.:在消除记忆之前,曹澍答应向吴严明展示自己广阔红楼的一角。曹澍的红楼入口像座堡垒,那里没有所谓的「门」。从正厅的回廊转进去,严明看见一片无际的秘密园林。曹澍告诉他,自己早已实现了比马萧更为精准的投影——人的大脑就像一片森林,而这片森林里就有人类想要的一切答案。它不需要任何人的解读,也不应依靠任何人来存在。这些奇观将严明迷住了。曹澍也坦言,可笑的是,自己可能永远也放不下马萧,而这种牵挂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去消解的。曹澍将严明带进严明自己的记忆空间,那是一间处于千百级台阶之上的剧院。严明只要坐在那里,在那里待够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便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V.O.:大师课的导师本来都将在跨年晚会上展示自己戏中的一个华彩片段,然而赵裕阳新戏的彩排因江浏的缺席和赵裕阳的崩溃而全面失败。更令她怒不可遏的是,当赵裕阳读到第二日宴会的彩排流程后,她突然意识到,蔡臣将自己的创意偷走,献给了艾琳。赵裕阳打算向江浏提出「分手」,但当她来到江浏家时,只看到一间空无一人的公寓。
四
V.O.:二〇三〇年最后一天晚上,众人登上游轮参加跨年晚会。所有人看起来都有点奇怪,特别是江浏,他简直是曹稔身边的一条小狗。宴会上,曹稔安排了一个特别环节,即要当着众人向Summer表白。失踪多日的Summer走进来时,看起来根本是另外一个人。她完美驾驭着身上的礼服,她的言谈举止仿佛她已与曹稔结婚十数年——这让曹稔初恋般的表白显得莫名其妙。Summer的目光扫过现场的几个人——曹澍、马萧、赵裕阳,每个人都对这件事有着不同的反应。曹澍看着曹稔,似乎心里也很复杂。他走到甲板上,当晚的烟花已在盛放。这时,曹澍接到了一个电话。
V.O.:宴会厅中,艾琳的重头戏来了——她将展示自己戏中的第三幕,即「第三场婚礼」,也就是裕阳母亲和父亲的婚礼。随着灯光渐暗,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身着婚纱的女人从二楼走下来——她不是立体投影出来的,而是一个确确实实的人。更另所有人惊诧的是,这个女人,正是赵裕阳已故的母亲「赵霖」。她有着裕阳母亲的声音,和裕阳母亲年轻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甚至长得也有点像赵裕阳。赵裕阳瞬间明白了,艾琳和曹澍所谓的合作到底是什么。「赵霖」的出现引起了船上的轰动。Summer牵着裕阳的「母亲」上台,向大家隆重介绍了本次演出的重磅嘉宾。串场完毕后,Summer表示,今晚其实自己有一个特别的安排。曹稔苦恋自己好几年,为自己唱了好几年情歌,今天自己唱一首裕阳母亲当年的经典情歌还给他。马萧离场,赵裕阳示意吴严明追出去。艾琳四下寻找蔡臣。蔡臣不见踪影。
V.O.:艾琳的演出正式开始了。故事从一场舞会开始。赵裕阳「母亲」在旁候场时,裕阳怀着矛盾的情绪与自己的「母亲」展开了一段简短的对谈。她有千百个问题要问。正是在这里,裕阳主动向母亲提出了自己对于脑中巨响的猜想,「母亲」肯定了裕阳的猜测,但具体的对话已不可考。到裕阳「母亲」上台了。裕阳看着年轻的「母亲」登台,心中不知作何感受。
V.O.:台上的演出进行着,台下的人们在黑暗中游走。突然,一声尖叫打断了台上的表演。曹澍被发现死在一间盥洗室内。他的喉咙被割破了,血喷在镜子上、墙上,到处都是。一把黑色登山刀掉在瓷砖地板上。马萧浑身是血、神色木讷地坐在盥洗室的台面上。
V.O.:所有人都赶到了现场——赵裕阳、吴严明、Summer、艾琳、蔡臣、曹稔、江浏,所有人面面相觑。曹稔封锁了现场,并将马萧控制住,唤警察过来。所有人被封锁在宴会厅里,任何人不得离开。赵裕阳和吴严明依偎在一起,站在二楼的包厢中——他们似乎已和好如初。赵裕阳问及「母亲」之后要住在哪里,「母亲」回答说,Summer已在「山岚」给自己开了一个房间。
V.O.:不久后,曹稔推门进来。警察到了。赵裕阳下船时,看见被押在一旁的马萧——她不知为何格外沉默,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没有。当赵裕阳和吴严明走过警车时,马萧竟挣脱了警察的束缚,向赵裕阳冲过来。吴严明试图阻挡无果。马萧挟持了赵裕阳,夺车逃离现场。警队紧随其后,曹稔也派江浏带人去追。
V.O.:马萧一路沿着海岸线开,逃进了山里。她说,自己从前和马达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想到马达的死。马达出事以后,那些幻想中的事就像往日的鬼魂一样扼住了自己,但患有心盲症的自己,似乎很快就从马达的死中恢复过来了。她此刻如果没有看到马达的照片,甚至不太能感觉到悲伤。她最恐惧的事,就是如果被关进监狱,自己很快就会忘掉马达的样子,而他曾是她赖以生存的依靠。她最后悔的,是马达还活着的时候,她没办法给他自己最好的一切。我们都以为马萧疯了,讲的是疯言疯语——直到最后她说,她要逃亡。她无意自证清白——曹澍死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她的宫殿,看一看她是否有罪。她最后告诉裕阳:「我是没有罪的。你相信我吗?」裕阳问她:杀人的是谁?没有人听见马萧的回答。马萧将裕阳带到山间疗养院,将她放下来。她把一件自己保留下来的红楼设备交给裕阳后,一个人消失在山岭后面。
V.O.:二〇三五年时,江浏告诉当地的一位朋友牧野,赵裕阳离开大赤的时候,自己曾与赵裕阳有过最后的告别。他当时其实已记不得为何自己对面前这个女人有着某种情感的联结。但二人约定,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会在此处相见——她对他说:以朋友的方式。二〇四〇年,江浏的确回到了大赤,回到当年约定的地点——那片他们相识的海边。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裕阳没有出现。她或许真的没办法来,或许她已忘了当初的事,又或许她已在过往十年的黑暗时代中不幸死去——她在二〇三六年就宣布暂别剧场,似乎要花很久的时间酝酿一部惊世的作品。在那之后没有她的任何公开消息。江浏在海边等到天亮,后独自离去。
V.O.:二〇三七年春,赵裕阳与吴严明旅居在坦桑尼亚。大赤的一切似乎都已被抛在脑后。一日,赵裕阳整理物件,无意间翻出落了灰的红楼来,那枚当年江浏无意间递给她的贝壳就躺在一边。一种难言的怀念之情促使着她登录了系统。她惊讶地发现,红楼中反映的不再是自己的思想,而是一段已经制作好的投影——那里是一片荒原,寒如南极。她在荒原上行走,不久后发现了一个如同地狱入口的大洞。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开始顺着大洞的边沿向下爬,最后她索性跳入了洞中。
V.O.:洞底是一个明亮的石穴。裕阳往里头走,来到一间昏暗的石室。石室中央悬着一部圆环状的巨大机器。她知道,这是马萧留给她的一个幻影、一份礼物——那是带给她一切梦魇的本体。赵裕阳走上前去,像与一位旧识重逢。就在那声启动的轰隆中——
V.O.:那个时代终于一去不复返了。